2012年9月15日 星期六

Ch.17 澳洲A.U.-六個月的壽司小當家


當初會考慮來雪梨,原因之一就是以為大城市的工作機會應該比較多,但實際上,這裡人口多,相對的競爭也多,光找到理想的工作就花了我兩個月的時間。在這之前投過不知道多少履歷都是石沉大海,不想跟許多背包客一樣去華人餐廳做時薪只有八到十塊澳幣的黑工,於是網站、報紙只要有刊登工作訊息的地方我通通不放過,找工期間就順便遊覽雪梨,幾乎把雪梨都玩透了。

某天在中文報紙廣告欄上看到一個徵肉廠工的訊息,因為實在找不到工作,又聽說肉廠薪水優渥便打算一試,報名當天還遇到兩位來自台大的背包客,只是後來她們聽了房東的建議後沒有出現,改去了下一份我想做的按摩工。我在肉廠安排的宿舍遇見了一對香港情侶,除了我們是持有打工度假簽證以外,全部都是大叔大嬸還有弟弟妹妹的中國人,他們都很和善,但是住在肉廠安排的房子內,雖然是翻新過的舊房子,但廁所連鎖都忘了裝,我事先不知道廚房什麼器具都沒有,幸好有其他人的鍋子可以暫時借用,大家在那過的可以說是很克難的生活。等到了工廠就更誇張了,工頭完全沒告知我們要上的是大夜班,而且所有器具如刀子和鐵手套都得自行先掏腰包購買,在工廠人員講解工作內容時,還有一位仁兄氣沖沖的跑進來,大喊我不要做切雞了!在我們這些接下來即將切雞的新進員工前當場給上面出糗,我看著對面的大嬸目瞪口呆,嘴巴合不起來的樣子也覺得好笑。

接下來實際上場切雞,只見幾十位員工清一色全是中國人,那刀法之講究讓我ㄧ開始完全不能上手,更何況待切的雞肉來時還得用搶的,激烈到差點就大打出手,因為薪水是以切肉的多寡計,切的越多代表賺的越多。另外我也很不能適應動不動開口就大聲罵人的中國工頭,我只覺得這樣的工作環境不是我想要的。到了休息時間,有一名資深員工還特地跑來找我們聊,他替我們仔細講解這工作有多難賺,不知道要切上多少隻雞才能賺到滿意的薪水,許多人早就跳槽走人了,他也想走但工頭不放他走,我ㄧ聽更是嚇到,因為切雞所謂優渥的薪水都是要老手才有資格賺得到,我們這些生手還得磨上幾個月才行,在那之前算起來幾乎是等於做白工,將來不打算以切雞為業的我,就更沒有意願再做下去了。凌晨四點多,我們一夥人在外面等了一會才有車子可以坐,但竟然是要十幾個人擠在一台小巴上,有的人只能坐在狹窄的走道和門口邊。

就這樣,隔天我立刻請假,接著告知仲介後便立刻打包逃回市區,繼續找下一份工作。雖然我知道並不是每一家肉廠工作都是這麼糟糕,只是個人在意跟忍受程度有所差別,選擇不同罷了。也知道有背包客從事宰牛的工作,把現場血淋淋肢解的照片傳到網路上;或是得忍受雞掙扎痛到噴屎、噴尿,活生生把雞硬掛到鐵架上,雖然薪水很高相當吸引人,但像這樣殺生造業孽,我只能說阿彌陀佛。後來聽說許多大叔大嬸也走了,選擇繼續留下的香港情侶,事後也轉到較輕鬆的包裝工作,賺了不少錢,不過我並不後悔放棄這份工作,因為我覺得生命總是會找到它的出路,雖然很多人一時之間找不到工作,但我相信老天總是會把理想的工作留到最後,讓每個人都能在某個工作中賺到需要的旅費。而我也終於在到雪梨兩個月後找到我下一份工作。

那是在雪梨一個高級郊區,生意相當好的日本旋轉壽司餐聽,因為正好有員工離職出缺,我就趁這時順利在七月底補進,開始了我的第一份餐飲業工作。我負責在廚房協助廚師,有趣的是,可能是因為雪梨找不到足夠的日本人,聽說都跑到黃金海岸去了,店內絕大部分員工都是單眼皮比較相似的韓國人,每天員工餐也都是泡菜配韓國料理。像在廚房12個韓國員工中只有我ㄧ個台灣人和另一個香港人,外場的服務生也只有三個台灣女生,兩個香港人,其他全是韓國人,有顧客就抱怨怎麼來日本餐廳聽到的卻都是韓國話,其實這情況就跟在中國城的台灣餐廳,裡面員工卻都是講著一口京片子的中國人一樣。我想員工是哪裡人不重要,食物好吃最重要。除此之外,緣分真的很奇妙,工作後來新進了一位員工,在介紹當天看起來很面熟,但說得一口流利日語讓我誤以為是日本人,後來才想起很眼熟的他是我大學的學弟!雖然在大學時候我們並不認識,只見過幾面,但攀談後也證實了真的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我們竟然會在多年後於同一家國外的餐廳工作。而我們大老闆是個嚴肅的日本人,外表看起來相當有霸氣,走的是嚴格的傳統日本管教方式,每次到店裡來,大家都是緊張兮兮,皮皮挫的等,希望他今天不要罵人。他在好幾年前也是拿打工度假簽證從日本來這奮鬥,經過幾年的努力才有今日的成績,在雪梨開了好幾家不同類型的日本料理餐廳,每家生意都很好,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天他載我開完會回家,才瞭解私底下的他其實也很親切,只是職場上講求管教員工的紀律。

餐廳裡面因為空間較狹長,廚房分成兩個:下面負責煮烏冬麵和炸物等,上面則是負責食材準備與最重要的壽司米,另外在吧台則是有現場壽司製作。我進去初期從最基本的洗盤子做起,每天要洗上百個壽司盤,香港同事戲稱我們在「洗大錢」來勉勵我們,因為圓圓的塑膠盤就像是放大的錢幣一樣,而這份工作是時薪制,分分秒秒都是錢。不然開始真的很辛苦,因為站在那邊久了就會腰酸背痛,有些人撐不下去就會放棄,因此也被老闆視為篩選員工的第一關,如果這關都過不了的話,就不用再浪費時間訓練了。到後來我洗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能照上面的指示隨時保持乾淨,所以就開始接訂單學做烏冬麵和各種炸物。由於我從來沒在餐廳廚房工作過,要熟記各種料理的用料與方法就成了我的最大難題,而且對廚師來說,廚房就像戰場,講求快速效率,一絲ㄧ毫都不能出差錯,我當時的印度廚師有幾十年的經歷,人雖然不錯,但可能因為覺得廚房工作無聊,是那種很會命令且戲弄屬下找樂趣的上司,加上教導我的人,連續三個每天講的都不一樣,結果變成我今天做的明天錯;明天做的後天錯,讓剛開始戰戰兢兢的我完全不能適應。就像老鳥說的一樣,花了快一個月時間才逐漸上手。

後來廚師見我已經能獨當大局,便把我調到比起下面廚房沒那麼緊張刺激的主廚房,但不同的工作一樣很繁瑣,首先要從壽司店最重要的壽司米開始做起,過程得加多少醋和水都是經過仔細研究算出。接著還負責殺魚,因為日本人愛吃魚,料理中當然少不了魚,每天從魚市場運來的新鮮鮭魚,我要負責在其他人把魚頭切開後,剖開魚頭與魚骨作魚湯,刮下魚肉做壽司,真的是整條魚一點都不浪費,每次看著牠們的眼睛,我只能對牠們說是在幫牠們解脫。其他像是切菜、準備各式食材、做鮭魚皮包的壽司等,也都是我分內的工作。忙碌的程度從早到晚簡直停不下來,尤其因為這份工作是時薪制,老闆根本不可能讓員工待在哪裡沒事做還能照領薪水。一天有兩班,從早上九點做到晚上十點多忙進忙出,13個小時中只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勞累的程度讓耐操的韓國人也舉手投降,寧願少賺點錢也不想廚師排太多班。每週算起來七天共十四個班,我最高紀錄是曾經連續做十二個班,不過還有一位即將離職的韓國員工更厲害,最後那一週連續做十四個班,等於是從來沒有休息,想必曾待過海軍陸戰隊,經常愛抽菸喝酒的他靠這才能支撐下去。


工作最後三個月,因為員工人數緊縮,此時上下廚房已通通熟練的我,地位就顯得更加重要,但是福是禍很難說。一直到十二月的最後一個禮拜,期待已久的跨年終於到來。聖誕跨年那段期間,在雪梨各地都有活動,這也是當初我ㄧ直撐到現在的原因,就是為了要現場觀看一年一度,享譽國際的雪梨跨年煙火。很多人選擇在跨年前一天就到最佳觀賞地點排隊,而我也原本以為當天用資深員工的身分可以順利請到假。但到了那禮拜排班表時,主廚卻堅持要我當晚留下來,因為那時也正是生意忙的時候,需要有人可以穩定場面,我曉得這年年舉辦的煙火對當地人來說沒什麼稀奇,但對於我們這些漂洋過海來的短暫過客卻是重要目標之一。在繼續力爭無效下,加上同事以我在聖誕夜已經放過假為理由,不同意跟我換假,跨年當晚只能留下來做好我的工作,但我並沒有因此就放棄,餐廳因為當晚有跨年煙火,顧客也都會提早離開去觀賞,所以九點多就關門,我在清掃完做好該做的工作就立刻搭火車飛奔至現場,但那裡早已人山人海,許多規劃的觀賞地點已經額滿而封閉,最後我只能跟人家擠到沒有管制的橋下,人多到無法前進為止,雖然看不到那像曬衣架的雪梨大橋與歌劇院整體煙火全景,但就近在橋下卻能就近感受到煙火綻放時的震撼與美麗。藉由不同的方式,我完成了我的目標。

在日本料理餐廳工作除了工作穩定外,好處是每天剩下的壽司就成了我們員工料理,因此在外面一盤最便宜台幣一百,最貴將近兩百的兩個小壽司,竟讓我們吃到不想吃。一直做滿打工度假簽證規定的同一工作期限最長六個月後,每天辛苦的工作也讓我荷包滿滿,存到比在台灣竹科上班還多的薪水,但不知為何,賺得多也損失得多,後來因為原本住在靠近火車站租屋的韓國房東執意拆散我和熟識的台灣室友,另外硬找來兩位韓國房客,在不同意卻又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尊重這是她的房子有權決定,便放棄抗議,選擇搬出去另找房子。那時狀況很緊迫,在我告知即將搬離後,她馬上就找了新房客要進來接我的位子,於是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我簽了一份租屋合約,上面有註明須住滿一年,我接下來在雪梨只剩一個多月也不能達到,但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房子,我只好硬著頭皮簽了。原本想說到時只要找人來接替我的位子就行,結果離開雪梨前好幾個禮拜過去,看過的人都沒有意願租下,即使到最後一刻我還是在傳簡訊讓房東替我帶人家看房子,無奈天不從人願,還是得賠償兩個月房租的違約金,相當於一萬多台幣就這麼沒了。

在店內工作期間,因為我會講一點韓語,所以跟大家都處得很愉快,六個月就在打打鬧鬧中過去了。最後一天按照慣例,下班後大家都會去附近的韓國小店吃東西喝酒,尤其韓國人是出了名的愛喝酒,還教我們不少好玩的酒拳,像是有人把衛生紙泡酒後往上丟,黏在天花板上,笑說我們要喝到衛生紙掉下來才能離開;以及輪流倒酒滴入浮在酒面上的小酒杯,看誰倒的沉下去就得罰酒等等,我也喝了好幾杯,韓國燒酒不是普通的強,平常不喝酒的我即使以前喝伏特加都沒醉過,但幾杯燒酒下肚後就感覺到頭暈目眩,我想我是醉了,只是在連續辛苦工作了好幾個月,最後一天放鬆小醉又何妨。


在壽司店工作期間,其中最讓我有感觸的一次就是在雪梨壽司店工作期間,擔任廚房助手的我,有次幫廚師端一大盤製作精美的壽司盒下去收銀台結帳,現場的澳洲客人見到我便很高興的說聲謝謝!從他的雙眼可以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真誠,而不是隨口說出的道謝。因為在澳洲他們認為不論從事怎樣的工作,都是在幫助別人。就像澳洲人說的,不管什麼樣的工作總得要有人去做,如果沒有水管工,要怎麼修水管?如果沒有廚師,要怎麼煮出美味好吃的佳餚?……,對他們來說職業並不分貴賤,如果本身既不會修水管,也不會做菜的人,又怎能任意瞧不起人家呢?我相當認同這種想法,不論再怎麼低微的工作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反觀台灣普遍的傳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現象,實在不禁讓人深深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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